老鸨看着飞燕把沈知远送的东西一股脑扔进炭盆,鎏金的发簪、绣着并蒂莲的荷包、装着上等龙井的锡罐……火苗贪婪地舔舐着那些曾经被视若珍宝的物件,发出“噼啪”的脆响,像是谁在暗处发出的冷笑,嘲讽着这场始于真心、终于荒唐的纠葛。

    她叉着腰站在门口,鬓边的珠花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,脸上的脂粉被怒气冲得有些发花,连描得精致的眉梢都拧成了疙瘩:“疯了!真是疯了!”

    飞燕没回头,背脊挺得像根绷紧的弦,任由火星溅到她水绿色的裙角,烧出一个个铜钱大的洞眼。

    那裙料是沈知远特意让人从江南捎来的杭绸,曾被她小心翼翼地压在箱底,只在他来的日子才舍得穿。此刻洞眼边缘卷着焦黑的边,像被啃过的残叶,她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
    老鸨骂了半晌,从沈知远第一次踏进门时的“假正经”,骂到飞燕如今的“不知好歹”,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炭盆里。

    见飞燕始终像尊石像似的毫无反应,那股火憋在喉咙里,反倒慢慢散了。

    她终究是叹了口气,甩着帕子转身,帕子上绣的金线在烛火下闪了闪,像句没说出口的抱怨:“罢了罢了,你爱折腾就折腾,别耽误了下个月的堂会。

    ”脚步声渐远,带着几分无奈——或许她也看明白了,这姑娘的心气一旦拧起来,十头驴都拉不回。

    飞燕把自己关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,三天三夜没出门。屋里没点灯,黑得像口深不见底的古井,连窗棂透进的微光都被厚重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。

    她就坐在床沿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墙砖上凹凸不平的纹路硌着肩胛骨,却比不过心口那阵尖锐的疼。

    第一天,她还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,“咚咚”地撞着胸腔,像有个小锤子在里面反复敲打,质问着那些被炭火烧成灰烬的承诺。

    她想起沈知远第一次送她发簪时说的话:“这簪头的珍珠是太湖里养的,配你眼底的光正好。”那时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垂,温温热热的,像江南的春水。

    第二天,窗外的风声、远处勾栏里隐约飘来的丝竹声,都变得像隔着层棉花,模糊不清。

    只有沈知远的声音,那句“你的舞里有江南的水意”,总在耳边反复回响,温柔得能掐出水来,却又锋利得像把小刀子,听得她耳朵生疼,忍不住用手指堵住耳道。

    可那声音偏像有脚似的,从指缝里钻进来,缠着她不放。桌上的铜镜蒙着层灰,她不敢擦,怕看见自己眼下的乌青——那是连脂粉都盖不住的狼狈。

    第三天,连那声音也淡了。屋里只剩下死寂,像她的心一样,被掏走了一块,空得发慌。她试着伸出手,在黑暗里抓了抓,只捞到一把冰凉的空气。

    墙角的虫鸣都停了,仿佛连虫子都怕惊扰了这份沉重的安静。

    三天后,她推开房门时,初夏的阳光像碎金似的泼下来,刺得她猛地眯起眼,睫毛上沾着的细尘在光里看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院里的石榴树不知何时开了花,一簇簇红得像血,映在她脸上,竟辨不出那抹不正常的潮红,是花的颜色染的,还是她自己的脸色。

    老妈子端着水盆经过,木盆沿的水珠“嗒”地滴在青石板上,她抬眼一瞧,手里的盆差点没端稳:“我的娘哎,姑娘您这是……”飞燕的眼眶陷得像两个小坑,嘴唇干裂得起了层白皮,最让人胆寒的是她的眼睛——先前那点像江南星辰似的光亮,全灭了,只剩下一片死寂,像结了冰的湖面,再也映不出任何东西,连石榴花的艳色都照不进去。